第七講
決定說,表眞乘,有人不肯任情徵,
直截根源佛所印,摘葉尋枝我不能。
決定說表眞乘
決定說,莫狐疑,直下承當已是遲,
香嚴當日成何事,擊竹徒言上上機。
表眞乘,不虛偽,攝盡塵沙無量義,
堅密長如百鍊金,剛鎚猛燄徒相試。
上文大師表明的是真如門及生滅門,二門不離一心。一心寂滅是大圓覺,攝盡塵沙無量功德用,因此直入源頭則一切自得,所謂但得本莫愁末。近世修行人每每以禪 門是談空棄有,是有體無用,是只證法身而不能圓滿三身,而認為宗下修行有所偏廢, 想必盛唐已有此邪說。有鑑於此,大師乃作決定之說,表明真實不虛的心法才是根源, 找到本心,一切具足。所謂「決定」,《止觀》云「已得報行,不還不退,故名決定」。 證道者所說,爲決定說。
馬祖道一禪師曰:「達摩大師從南天竺國來,躬至中華,傳上乘一心之法,令汝等開悟。又引楞伽經文,以印眾生心地,恐汝顛倒不自信。此心之法,各各有之,故楞伽經云:佛語心為宗,無門爲法門。」
上乘一心即真乘,又稱真宗、正宗。
老和尚於「禪與淨」講座開示:
「其實修行就是要學佛的心。經上說得非常清楚:禪者佛之心也,教者佛之口也,律者佛之身也。佛所說的三藏十二部經典,乃至一切語言動作,都是從我們當前這念心產生出來的。現在科學這麼發達,一般人只知道崇拜科學,而未注意到科學是我們人智慧的結晶。智慧的產生就必須要有清淨心。」
真乘的乘,是車乘。行者修佛道,如駕車直達涅槃寶所,故名乘。大乘爲大車乘,表示所達者爲大涅槃,且其載量也大,能度多眾;小乘爲小車乘,達小涅槃,載量小。真乘為真實乘,乃超越四聖之一真法界。四聖法界皆虛妄,四十二章經云:「視無上乘,如夢金帛。視佛道,如眼前華。」佛界為緣起,花開花謝,餘三亦是。就是表達心地實相之真實乘(又因超越而名之無上乘)也無非是夢境。凡有言說皆非實,故經上也有用「無乘」表之。
話說回來,爲了表達清楚,我們仍得以一乘或真乘來代表一真法界,實相境界。《楞伽經》佛告大慧菩薩:「云何名爲知一乘道?謂離能取所取分別,如實而住。」 「一乘覺者,非餘外道聲聞緣覺梵天王等之所能得,唯除如來,以是故,說名一乘。」 於此,學人當明白如來與佛有別。只此一事實,無二亦無三(法華經)。一乘能攝諸 乘,諸乘不括一乘,因此佛云「諸乘非爲乘」,「飯千億三世諸佛,不如飯一無念無住無修無證之者」。佛於無量義經云:「三法四果二道不一」,三法是聲聞、緣覺、菩薩三乘所修之四諦、十二因緣、六波羅蜜;四果爲聲聞四果;二道指三乘為方便道,一乘為真實道。所謂權與實。
一乘又稱一佛乘(法華經),《大涅槃經》佛云:「善男子!如來亦爾,以一佛道,隨諸眾生,種種分別,而爲說之。」於此可知,頓悟無上乘,卻是圓修諸乘。所以,一乘教是為圓頓教。也由此可知,老和尙爲何頻頻勸修道:「凡佛所說之法都要學,法門無量誓願學,修行都來不及了。」不過,先悟後修才是真修。
《出生菩提心經》佛云:
「路及解脫無有上,諸乘皆悉有差別。
智者如是應校量,當取最勝最上乘。」
老和尙於「見性成佛」講座開示:
「佛經說,方便有多門,歸元無二路。所以,不管什麼法門,最後都是要歸到『明心見性』這個境界。這個最高的境界才是取真實、究竟的。沒有第二條捷徑可以到達的,否則離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念心的話,如何修行?離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念心的話,如何見性?」
真乘之一真法界,佛於楞嚴經告富樓那則謂「真勝義」,亦即勝義諦、第一義諦、中諦、真諦(合爲真俗二諦時謂)。經又云:「爾時世尊哀愍會中緣覺聲聞,於菩提心未自在者,及爲當來佛滅度後,末法眾生發菩提心,開無上乘,妙修行路。」世尊接著宣示大眾,決定發菩提心者,亦即決定精進不退,當先明白二項決定義,決定義就是決定說。第一決定以因同果,乃可從真因剋妙果,經云「阿難!若於因地以生滅心爲本修因,而求佛乘不生不滅無有是處」。第二決定棄捐諸有爲相,亦即摘葉尋枝我不能;決定直截根源,依根解結,並選擇圓根,至巧至速之法門。因此,永嘉大師同於世尊之悲願而作決定說,勸告大眾發大勇猛心,求成無上乘;惟依最上乘發菩提心,依願起行,決定行菩薩道。誰說宗門棄有著空、有體無用?凡開悟的禪師所說均爲決定說。決定說,即是肯定不變的真理,無戲言。《圓覺經》裡,世尊對此經作了義之肯定,而謂為「如來決定境界」。決定發菩提心即大乘心,大乘心之「大」有三義:
一者,一心之理,為諸法所依,即體大。
二者,具足恆沙稱性功德,即相大。
三者,善能出生一切因果,即用大。
乘者,以本覺為乘,始覺爲能乘,究竟覺爲乘之所至處。《起信論》云「諸佛本乘故,一切菩薩皆乘此法到如來地故」大乘之理即是一心,因此真乘亦可說是大乘, 和尙所謂「安住大乘心,善開方便門」是也。經云「一乘任運萬德莊嚴是諸佛」。禪師偈曰:
輶子原名軸兩心 白牛車内少難能
三界連襟同聚處 一乘運載出煙城
白牛車出自法華經,表法身。法身一得,報化自得,故神通自在少難能。和尙曾於靈泉寺開示:「佛因爲契悟到這念心無始無終,所以其智慧神通也就無量無邊。」 因即是果,一語道破。
六祖圓寂前偈曰:
能善分別相 第一義不動 但作如此見 即是真如用
報諸學道人 努力須用意 莫於大乘門 卻執生死智
六祖如此決定說,表真乘。古人云「決定以生死了否爲鐵證,了即出世間,未了即世間。」其氣魄同於永嘉大師。生死未了任何法門皆是世間法,談不上出世。因此,了生死才是真乘。證道歌於此也有作真僧而非真乘一說。以真乘爲僧人惟一修行之路的出家人,是爲真僧,如和尙法語云「一念單提無古今,從此方爲真實僧」,所以此處採用真乘或真僧均可。
《大涅槃經》佛云:
「凡有心者,定當得成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。」世尊在經裡提示「決定說,表真乘」的重要,如楞嚴之決定義,大經之決定義為眾生悉有佛性,終必成佛,當以成佛道爲初發心。諸經皆因中說果,以因同果,因即是果,此爲決定說。祖師們亦如是, 即事即理,即理即事,理事不二爲決定說。只知事上之因緣果報,而不明理上之心性者,其缺失就在於信不過「無念」、「無住」之真乘,所謂「動念乖真」。因此六祖云「諸三乘人不能測佛智者,患在度量也」。三乘皆高推聖境,「饒伊盡思共推轉加懸遠」。也因此,三祖僧璨大師信心銘云:「欲取一乘,勿惡六塵。六塵不惡,還同正覺。」
開悟者方可稱祖,所以宗下又稱真乘為祖乘或宗乘。又三乘皆常念修行,六祖云
「常念修行是願力法」,表「無念」才是真乘。
決定說,也就是師子吼,依究竟理,說究竟教,能上弘大道,下利群生,邪無不摧,正無不顯(參見勝鬘寶窟卷上)。決定說,表真乘,也是所謂「真心直說」。有僧問大愚和尙:「如何是和尙家風?」師曰:「一言出口,駟馬難追」。
老和尙於中台山開示:
「只有這一念,沒有第二念。明白這個道理就契悟無上乘了,也就是成佛種智。 成就佛的智慧,即無上乘。只有這一念心,就是無上菩提。何謂無上?因爲除了這念 心之外,再也安不上東西。再沒有比我們這念心更真實,更實在,更可貴的了。這念心就是無上心。」
關於「真乘」一詞,最早出現於雜阿含經,佛云:
真實為真乘 樂住為懈怠 精進無廢荒
安隱而速進 直往不轉還 得到無憂處
此偈是佛向外道婆羅門所開示的片斷。對外道而言,小乘比丘的法門為真實道,所悟的無常苦空爲真實理。「真乘」的用處雖有深淺,其精神卻相同。
有人不肯任情徵
有人不肯任情徵,意句交馳千萬狀,
園裡花枝任短長,青帝春風還一樣。
對於以上真乘的道理,及其不起心不動念的行門,有人不相信或不肯定或不敢承當,而聽任自己的情識,提出質疑或駁斥。上文剖析,凡悟道者,都是理事俱到,也 惟有理到事到才能對此法堅信不移,信達滿分。石頭和尙於參同契有言:「執事元是迷,契理亦非悟」。執事廢理的修行人,通常只能得知片面的佛法,因此,在漫長的 修行路途中,對法容易起疑而走入叉路;契理廢事的學者,是說得到做不到,煩惱習氣未減,其力不足以抵業,信不過自己。
《六祖壇經》般若品云:
「此法門是最上乘,爲大智人說,爲上根人說,小根小智人聞,心生不信。何以故,譬如天龍下雨於閻浮提,城邑聚落悉皆漂流如漂草葉。若雨大海,不增不減。」
善根深厚的人,一聽到只此一念,沒有第二念,就當下如如不動,任你說什麼, 他既不欣也不厭,自無增減。做不到的人,就必然會東猜西疑。信不生根,心無法安 住此理。
法明律師對大珠和尙說:「禪師家,多落空。」
師曰:「卻是座主家落空。」
明大驚,曰:「何得落空?」
師曰:「經論是紙墨文字。紙墨文字者,俱是空設。於聲上建立名句等法,無非是空。座主執滯教體,豈不落空?」
明曰:「禪師落空否?」
師曰:「不落空。」
明曰:「何得卻不落空?」
師曰:「文字皆從智慧而生。大用現前,哪得落空!」
淨、律、密三宗行人,若未悟道則往往誤以爲禪家落空。大珠和向的答語,辯才無礙,不就是大用現前?行人自不再任情徵了。就算大用未現前的宗下行人,其日常一舉手一投足,搬柴運米也無不是用。永嘉大師自述:「專心一行在先,爲成業故;亡身爲法在後,爲知恩故。」即使有人不肯,大師仍勇敢地站出來,作此決定說,乃忘身爲法,愍傷含識也。
子湖利蹤禪師,是南泉法嗣,于子湖創院。師於門下立牌曰:「子湖有一隻狗, 上取人頭,中取人心,下取人足。擬議即喪身失命。」師一夜於僧堂前叫曰:「有賊!」 眾皆驚動。有一個從堂內出,師把住曰:「維那,捉得也!捉得也!」僧曰:「不是某甲。」師曰:「是即是,祇是汝不肯承當。」
子湖禪師立牌,不許人擬議,也就是不許任情徵,直下承當即是。而後,被捉的僧人,情急之下即失念而任情徵,辯白一句即不肯承當。關於「不肯」,這是深一層的含義。悟到一切不離自心的人,當下心境一如,無對立,無分別,他是不會多此一舉爲己辯白的。
雍正皇帝曰:「夫本妙明心,大圓覺海,非見聞知解所可通,故無語言文字之可立。然而古來大德,於最上真乘灼示學人,直言無隱。於無法可說之中,演無意之言句,超情絕解,直指自心。了了可知,昭昭不昧,使聽者音前薦取,性地承當。苟非神悟於幾先,則必滯情於句下。」雍正表明,真乘本是超越情解,而古德們自受益之後,報恩心切,乃作直言之決定說解,不肯者則不會。他又說:「若論個事,無論奇言妙句,俱用不著。雖一棒一喝,亦爲剩法。古人不得已而用棒喝,,原爲剿絕情見,直指人心。有人卻以情見解會棒喝,或欲排抵棒喝。古人不是說過:一棒喝不作一棒喝用嗎?何嘗執此一喝一棒也!有人卻針對此大肆批評,而自另立規矩以邀奇取勝。 此爲情徵也。」
古來至今,多有執於「緣起性空」的一派學人,不肯相信宗乘所謂的「作主」,認爲是違反性空之理。殊不知佛說「真空是不見空與不空」,用則不空,能作主;用過則歸體,佛性本體是空。因此,真乘並不違背性空之理,只是超越之,進而契悟無 生、唯心,如老和尙言「清楚作主這念心要安住在空性才是」,緣起不作緣起想,性空不作性空想。此外,又有人以爲南宗慧能大師專於頓悟,而北宗神秀又悟又修,智 行雙備,故有隻眼、雙眼之喻,謗頓教爲落空。其實,一隻眼是謂「盡大地是沙門一隻眼」也,並非代表證空滯空。大地全是,是空、有一體,是下文之「萬象森羅影現中」,是老和尙法語「萬象森羅歸心源」,是盡含一切有。
僧問:「宗乘一句,請師商量。」
黃山月輪禪師曰:「黃峰獨脫物外秀,
年來日往冷颼颼。」
問曰:「不辨中言,如何指撥?」
師曰:「劍去遠矣,爾方刻舟。」
禪師先明真乘乃不起第二念,後指學人任情徵之非。宗乘爲「獨脫物外」「冷颼颼」,如仰山禪師云:「我若說禪宗,身邊要一人相伴亦無,豈況有五百七百眾邪?」
《大涅槃經》佛云:
「如牧牛女多加水乳,諸惡比丘亦復如是,雜以世語錯定是經,令多眾生不得正說正寫正取,尊重讚嘆供養恭敬。」
爲了保持供應量來賺錢,牧牛女加了水在乳中,且經上言是展轉加水,一次比一次薄,乃至無味。末世人有說法或著書立說,標新立異者,不是為賺錢,就是爲賺名。 法不成法寶,乃因方便生下流,說者作者任其情見情解而濫聖。能悟究竟之如實道,則善開方便道亦不會有濫聖之情徵。因此,永嘉大師之決定說,於今世實更顯其正說 正寫正取之功效。
「空中撒步無蹤跡,四聖六凡絕商量」,嚴格說來,不只六凡,連四聖都是任情徵,何以故?以識心修故。只有真乘是直截離心意識。
「不肯」的「肯」是「信」義。信則忍可印定,不肯則不忍可。「大乘之理即是一心。小乘不信此理,沈滯化城。外道不信此理,終無實果。凡夫不信此理,永受輪 迴。」「眾生所以長淪生死,不證涅槃,皆由疑執。」圓瑛老法師於起信論講義中如此說。師又指出,疑者有二:
一、疑法—若生佛平等,何必發宏誓度生?
若物我各別,如何起同體大悲?由是疑惑,不能發心。
二、疑門—如來教門無量。若要俱依,不能頓入。
若依一二,何遣何就?由是疑惑不能修行。
「所宗心法,即是大乘。能信此心,即是信根。信心真如門,正理決定。」心真如門,即真乘,信此則爲決定義。
《楞伽經》佛告大慧:
「不生不滅自性涅槃。三乘一乘,心自性等。如緣言說義計著,墮建立誹謗見。」 「彼言說妄想,建立諸法,以彼建立故,死墮泥犁中。」「復次大慧,智識相,今當說」。
達摩祖師以楞伽可藉教悟宗而傳之。世尊於此指示,應當分別何爲智相,何為識相。智有外道凡夫之世間智、聲緣之出世間智、佛菩薩之出世間上上智。外凡智屬生 滅,非實智而是情識;二乘智有相無相,取總相捨別相,也是情識。惟有觀無所有法,見不生不滅,離有無品,入如來地爲實智。實爲「無事方便自性相,不出不入」 宗門常用的「無事」出自楞伽。任情之「情」,止觀云「今世凡情偏執一文,鏗然固著,雖謂爲能,恐乖佛旨。」「此就凡情,凡情悉是方便。」情者,隨他語,非己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