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講

    放四大,莫把捉,寂滅性中隨飲啄。
    諸行無常一切空,即是如來大圓覺。
 

放四大 莫把捉

    放四大,獨坐獨行無罣礙,
    破席閑拖向日眠,何心更覓超三界。

    莫把捉,翦翦規規成大錯,
    欲將心意學修行,太虛豈解生頭角。


    上文剖析外道修行的偏失,一則不能面對四大假合的事實,拼命於身體上作工夫;二則以無念、無生為斷滅空,置佛性於不顧,造作一己成個機關木人而與佛道向背。

    老和尙於「明心見性、見性成佛」講座中開示:
   「身體是靠不住的,時時刻刻都在變化和老化。從小至大,哪個階段是你自己? 哪裡去找一個實在不變的你?明白這無常的道理後,就不難體悟心的不生滅性。悟不到這念心的不生滅,縱然能像古代的彭祖活到八百多歲,最後還是難免一死。人類就是顛倒的,捨本求末的,拼命在身體上下工夫。」

    四大是構成物質之四元素-地、水、火、風。小自吾人身體,大至一切含靈、山河大地, 無量無邊的世界,凡屬堅性即是地大,濕性是水大,煖性是火大,動性是風大。以四大遍一切處故曰大。這四大的歸類早在佛教之前即通用於印度文化。因此,我們身體內外均爲四大,身內稱內四大,身外稱外四大。《唯識論》云:「四微成四大,四大成五根。」四微是色、香、味、觸。《八大人覺經》佛云:「第一覺悟,世間無常,國土危脆。四大苦空,五陰無我。生滅變異,虛偽無主。心是惡源,形爲罪藪。如是觀察,漸離生死。」世尊勸學人放下內、外四大。

《四十二章經》佛云:
    「觀天地,念非常;觀世界念非常;觀靈覺,即菩提,如是知識得道疾矣。」又云:「當念身中四大,各自有名,都無我者。我既都無,其如幻耳。」
    相連的二章節,前者講放外四大,後者講放內四大。


《楞嚴經》佛云:
    「由此無始,眾生世界,生纏縛故,於器世間,不能超越。」
    自從無始一念不覺,由細至粗,六根起結,於是攬四大六根爲自身,執著此身爲實我,而將大圓滿覺、寂滅性海,局限於四大中,不能解脫。所以經上另有開示「如何依根解結」,即是更進一層的放四大。老和尙法語云「依根解結出纏頓獲圓通」, 也就是楞嚴經上的道理。

    佛於經上又云:「則汝身中,堅相爲地,潤溼爲土,煖觸爲火,動搖爲風。由此四纏,分汝湛圓妙覺明心,爲視爲聽為覺爲察,從始入終,五疊渾濁。」從此有了五濁世界,劫濁、見濁、煩惱濁、眾生濁、命濁。因此,修行就要逆此流。能放四大就解四纏而返歸寂滅一心,圓覺妙心。楞伽經及圓覺經也有相同開示。

《圓覺經》佛云:
    「普眼汝當知,一切諸眾生,身心皆如幻,身相屬四大,心性歸六塵,四大體各離,誰為和合者?」「我身本不有,憎愛何由生?」


    世尊於此進一步教示學人要修觀行,才能放四大。再者「萬緣放下,一念不生」是參禪的先決條件。達摩祖師、六祖等古德都以此爲修行要緊處。虛雲老和尙開示: 「如何才能做到?上焉者,一念永歇,直到無生,頓證菩提,毫無絡索。其次,則以理除事,了知自性本來清淨,煩惱菩提,生死涅槃,皆是假名,原不與我自性相干;事事物物皆是夢幻泡影;我此四大色身與山河大地,在自性中如海中的浮漚一樣,隨起隨滅,無礙本體。不應隨一切幻事的生住異滅,而起欣厭取捨。通身放下如死人一樣,自然根塵識心消落,貪瞋癡愛泯滅,所有這身子的痛癢苦樂、飢寒飽暖、榮辱生死、禍福吉凶,一概置之度外,這樣才算放下。一放下,一切放下,永遠放下,叫作萬緣放下。」


    虛老的開示,使學人親切地明白放四大的具體行動應從何下手,同時也點明了惟有放四大,莫把捉,才能飲啄於寂滅性中,一念不生。也因此,虛老修行期間以「拖死屍的是誰?」爲話頭。有云:「我們這個軀殼子,一口氣不來,就是一具死屍。我們所以放不下,只因將它看重,方生出人我是非,愛憎取捨。若認定這個軀殼子是具死屍,不去寶貴它,根本不把它看作是我,還有什麼放不下?」又云「眾生色身如戲台上人物,識得戲子,做什麼也好,決不隨境分別,妄生憎愛。」「若真正為求了生脫死而辦道,能把自身看輕,了身如幻,一切事情看得開,不被境轉,辦道就容易。」 「由於你放不下,所以依舊犯罪,去了又來。」「出家人是不是想出苦呢?如不想脫苦,何必入空門?入空門則了無一物可得,萬事皆休,還有什麼天堂地獄?」

    有一回虛老勉勵尼眾,開示道:「灌溪尊者雖是臨濟祖師的徒弟,也是末山尼的法嗣。可見尼眾中也有這樣驚世的人才,超人的手眼。現在你們這樣多的尼眾,爲甚麼不出來顯顯手眼,替前人表現正法呢?須知佛法平等,要大家努力,不要自生退墮,錯過因緣。古人說:百年三萬六千日,不放身心靜片時。」


    來果禪師開示:「因爲有這一個虛空、大地的世界,就有我們的身體住在這個世上:有了身,決定有心;這個心,就是造生死的傢具。」虛空、大地合爲外五大,由此外五大長我們的身體內四大,有了內四大就有了分別妄心。

    關於四大,老和向於靈泉寺結夏講座中曾開示:「科學家把整個世界的物質,最後歸納到一個能,一個量。連人也就是一個能,一個量,那不是糊塗了嗎?人變成物質世界,這個世界統統都是物質世界。如果沒有精神,那他爲什麼有這種思想呢?」 人們不知心才是源頭,內外四大都是唯心造。這種唯物知見導致人們愈加執著四大,愈捉愈牢,不但不放四大,反而往外四大一直追求分析,縱使得到相似空性的證明,也僅止於法性空的認知,離佛性則遠。只有放四大,走回頭路,才能明心見性,關於法性與佛性,和尙開示:「樹本身不能變成樹精,也不能變成神,也不能變成人。一般道教說樹老成精,其實是鬼神住在樹身。」可見四大、四微、極微,乃至能量並沒有自主之佛性,不能變成有情眾生。外道修行知見不正確,也就更加執著四大爲實有。 知見使人背道而馳,由此可證。

    老和尙又說明,放四大包括放下男女身相的分別。有云:「不是男身超凡入聖;也不是女身超凡入聖,超凡入聖的是我們的這一念心。男眾女眾,從佛法上看,都是虛妄不實的,是個假相。但假相不是沒有,而是虛妄的。不要執著而老是想我是女眾,把心安在正念上,這念心沒有形相。差別的是過去的業報。」

    以上我們已層層剖析放四大莫把捉的含義。然而話說回來,放四大的真實義,是不要執著要或不要二邊,而不是不要四大。老和尙於中台山開示:「離開了五陰,修行也修不成。只是說不出四大,不入四大。不出不入,這個心要分明自在,清明在躬,儒家也知道這個道理。佛法講了了分明、寂照一如,儒家講清明在躬。清明是心清清明明,了了分明;在恭另是指在我們身上,不在外面。雖是在內,它不執著在內,心時時刻刻都得到很大的受用。」

 


寂滅性中隨飲啄

    寂滅性中隨飲啄,無思無慮混時流,
    曾餐一粒家田米,直至如今飽未休。


    當學人悟知不出不入的道理,也就是明了實相的境界。在這一心不二的寂滅性海中隨飲啄,只食一粒米就等於啄食無量無邊的米粒,只沾一滴就等於飲了無量無邊的茶。古人云,一口吸盡西江水,這一口、一滴、一粒都是當前一念。所謂「楊枝柳頭甘露水,能令一滴遍十方」,佛菩薩悟了道,當前一念藉著這滴滴水,顯露本無障礙的心體。這一心,是無生,卻無不生。因此,會者食的是無生米,喝的是無生茶。無生寂滅的本心,是絕對的境界,心外無一法與之相對,因爲一切都在一心當中,沒有界限。所謂「水不洗水,妙契法身」水代表的也是本心。因爲心不見心如同眼根不能見眼本身,所以說水不洗水。

    誠如上文所言,放四大並非無四大,放下執著而契悟法身之後,於寂滅法身性海中又可提起,任運四大,這是「寂滅性中隨飲啄」進一層的含義。宗鏡錄有云:「是以執身爲身者,則失其大應;執心為心者,則失其大智。故千經萬論,莫不說離身心破於執著,乃入真實。譬如金師,銷礦取金,方爲器用。若有身者,則有身礙。有身礙故,則法身隱於形殼之中。若有心者,則有心礙。有心礙故,則真智隱於念慮之中。」 所以金剛經云:佛說非身,是名大身。同理則無心故爲大心。大身、大心故,於中可任運飲啄而無礙。圓悟克勤禪師有言「要須冥然扣寂,不怕放教身心如土木瓦礫。」 放身心頓入寂滅性海,是爲冥然扣寂。寂滅的意義已於第四講解說。宗門講明心見性,見的就是寂滅性。老和尙於中台山開示時,曾說:心爲清楚明白之菩提,性爲如如不動之涅槃。此即明本心,見本性的含義。

    經云「寂滅爲樂」,隨飲啄又有著飲啄現法樂的這一層含義,楞伽所謂「菩提覺法樂,涅槃寂靜樂」。此外,「寂滅性中隨飲啄」象徵著放四大,破見惑而得以見道。 見惑起始於身見,楞伽經佛云:「大慧!身見有二種,謂俱生及妄想。」妄認四大爲自身者,名妄想身見,妄認六塵緣影爲自心者,名俱生身見。當年,世尊捨身求偈, 得到的是:


    諸行無常 是生滅法
    生滅滅已 寂滅為樂


    以諸行無常的認知爲因,而有寂滅爲樂的果報。小乘學人,雖悟到生滅無常的道理,卻離生滅而求寂滅;大乘學人,雖悟無常理,卻不離生滅而當處寂滅。生而無生,滅亦無生,是本不生滅。所以「生滅滅已,寂滅爲樂」於大小乘之義不可混同。對於諸行無常的知見是一大關鍵所在,也因此永嘉大師接著一句為「諸行無常一切空」。

    寂滅如第四講所言為平等之實相空性,四大與真如平等,無二無別,因此放四大,放的即是此「分別」。妄分別一放,當處是寂滅。維摩詰經云:「不觀色,不觀色如,不觀色性;不觀受想行識,不觀識如,不觀識性。非四大起,同於虛空。」這也是第一講之「無明實性即佛性,幻化空身即法身」。若見色與如有差別,則爲小乘學人,因此而泯色入如;若見色與如無差別爲大乘學人,明了則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,所以說不觀色如,不觀色性。


    隨飲啄也有經上所謂「隨順」之義。圓覺經有云「若得如來寂滅隨順,實無寂滅及寂滅者」,所以寂滅性中隨飲啄也就是隨順本來覺性,始覺與本覺合,不再有能證寂滅之智以及所證之寂滅理,「性自平等,無平等者」隨順圓覺,寂滅無二。然而, 眾生無始以來,由妄想我執,執妄身爲我,不知念念生滅,我體本無。經上佛告清淨慧菩薩:「若遇善友,教令開悟淨圓覺性,發明起滅,即知此生性自勞慮。若復有人,勞慮永斷,得法界淨,即彼淨解爲自障礙,故於圓覺而不自在,此名凡夫隨順覺性。」
因此,放四大而悟了如來大圓覺之後,於漸次修無修修之過程僅只是凡夫之隨順覺性, 但也可以說是隨飲啄。總之,由凡夫、未入地菩薩、已入地菩薩至佛,這悟後漸修的過程就是隨飲啄了。金剛經所謂「一切賢聖皆以無爲法而有差別」,一切賢聖,於寂滅無爲法中,隨其境界而飲啄,這也是圓覺經的重點所在。而經上又告訴我們「發明起滅」是修行的開始,所以永嘉大師接著說「諸行無常一切空」,學人應觀生滅無常。

    此外,經上有位威德自在菩薩接著請世尊宣說一切方便觀行,目的在於「令此會菩薩及末世眾生求大乘者,速得開悟,遊戲如來大寂滅海」。遊戲二字也是隨飲啄的意思。遊戲如來大寂滅海者,則建水月之道場,作夢中之佛事,是即俗即真而隨飲啄。世尊接著開示空、假、中漸次觀行法門,最後的所謂「禪那」即是中觀。經云「以淨覺心,不取幻化及諸靜相,了知身心皆爲罣礙,無知覺明,不依諸礙,永得超過礙無礙境。受用世界及與身心,相在塵域,如器中鍠,聲出於外。煩惱涅槃不相留礙。便能內發寂滅輕安,妙覺隨順寂滅境界,自他身心所不能及,眾生壽命皆爲浮想。此方便者,名爲禪那」世尊於此明白宣說真正放四大,是知見無知,而「受用世界及與身心」也就是隨飲啄。證道歌下文所謂「在欲行禪知見力,火中生蓮終不壞」同於此理,是身心輕安,終日說法而不見有法可說,終日度生而不見有生可度,難行能行而不見有繫 累之相,可謂放四大,莫把捉。

    丹霞禪師上堂曰:「吾此間無道可修,無法可證,一飲一啄,各自有分,不用疑慮。」禪師此語甚親切,簡潔地點出「隨飲啄」那清新的含義,也就是古人所謂「不於其中起分別,是故此處最吉祥」。

    僧問:「如何是大乘頓悟法要?」

    百丈禪師曰:「汝等先歇諸緣,休息萬事。善與不善,世出世間,一切諸法, 莫記憶,莫緣念,放捨身心,令其自在。」
又曰:「心地若空,慧日自現,如雲開日出相似。」

    禪師一前一後,將證道歌「放四大,莫把捉,寂滅性中隨飲啄,諸行無常一切空,即是如來大圓覺。」的義理道盡。另外於其座下悟道的普岸禪師,則會有偈示眾曰:

    大道曠處 常一真心
    善惡莫思 神清物表
    隨緣飲啄 更渡何為


圓悟克勤禪師開示曰:
   「四大六根皆閒家具爾,況知見語言解會耶?一時到底放下,到至實平常大安穩處,了無纖介可得,只恁隨處輕安,真無心道人也。」

    禪師說的都是放四大與隨飲啄先後的關連性。
 

    雍正皇帝偈曰:

    遍界無覆藏 不掛一絲頭
    隨緣開飲啄 悠然任自由


    所謂「遍界不藏身」是任運無礙,是無住。老和尙常言:「無住就是作主!」無住、作主是放四大,破我相,世人不明白卻以爲禪門的作主違背佛法無我之義理。惟其作主,才能如如不動,如如不動才能無住。遍界無覆藏,一心了然不隨境轉。因此,無住、作主也即是寂滅性中隨飲啄。古人偈曰:

    畏寒時欲夏  若熱復思冬
    妄想能消滅  安身處處同


    可見「安身處處同」才是放四大莫把捉,也就是隨飲啄了。

    僧問:「四大從何而有?」

    洛浦元安禪師曰:「湛水無波,漚因風激。」

    問曰:「漚滅歸水時如何?」

    師曰:「不渾不濁,魚龍任躍。」

    不渾不濁是寂滅性是定、是涅槃,魚龍任躍是隨飲啄、是慧、是菩提,而四大是無所從來,無所從去,本自不生,生死何相關?


    福州契如庵主,是一位山邊林下保養聖胎的禪師,僅隨緣度眾。一回,

    遊僧問:「生死到來如何回避?」
    師曰:「符到奉行。」
    僧曰:「恁麼則被生死拘將去也!」
    師曰:「阿耶耶!」

    禪師說的正是寂滅性中於生死也隨飲啄,生死有何關?後來有二公夜睹豺虎奔至庵前有自然馴服之感應,乃另於大章山創庵,請師居之。庵主於此山孤坐五十二年,若非飲啄於寂滅性中,誰有此能耐?


臨濟義玄禪師也指出:
    你內心一有疑惑,便受到地大障礙;內心一有貪愛,便被水大淹溺;內心一起瞋怒,便被火大燃燒;內心一生歡喜,便隨風大飄盪。如此審視自己,便不會隨外境打 轉,反而人可轉境。若能了達四大如泡影,則地水火風可以隨緣起變化,因此而轉變外境。
   臨濟宗祖師由此進一層指出「隨飲啄」的積極面。是法逐人,是心能轉物的神通自在境界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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