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講
頓覺了,如來禪,六度萬行體中圓,
夢裡明明有六趣,覺後空空無大千。
頓覺了 如來禪
頓覺了,即忘筌,依舊眉毛在眼邊,
向上機關何足道,飢來喫食困來眠。
如來禪,須密悟,寂靜無為超四句,
團扇雖將擬月輪,俊鷹不打籬邊兔。
修行萬劫,悟在剎那。頓覺了即頓悟,頓時醒覺明了自性。萬劫來修行是有修之修,有就是有依靠,依教理、依空性、依涅槃、依能覺這一念,殊不知這一切都如捕魚所用的竹器,古時候稱爲「筌」。頓覺了,當處即刻放下所使用的器具,古人稱爲「忘筌」,此應相似於「桶底脫落」,至此行人豁然還得本心。永嘉大師恐後人錯認消息,在此表明所覺了的是如來禪,而並非一般之凡夫禪,所謂「只論見性,不論禪定解脫」。宗密大師於禪源諸詮都序有云:「若頓悟自心本來清淨,元無煩惱,無漏智性本自具足,此心即佛,畢竟無異。依此而修者,是最上乘禪,亦名如來清淨禪,亦名一行三昧,亦名真如三昧。此是一切三昧根本。若能念念修習,自然漸得百千三昧。達摩門下展轉相傳者,是此禪也。達摩未到,古來諸家所解,皆是前四禪八定,諸高僧修之,皆得功用。南嶽天台令依三諦之理修三止三觀,教義雖最圓妙,然其趣入門戶次第,亦只是前之諸禪行相。」四禪八定是通凡通聖,通內通外的根本禪,是修定的次第,而天台止觀在教下是最圓滿的。永嘉大師原習天台,因此於頓悟後更要表明其與如來禪仍有差別。
壇經宣詔品則云:「無所從來,亦無所去,無生無滅,是如來清淨禪。諸法空寂,是如來清淨坐,究竟無證,豈況坐耶?」六祖說的也是不論禪定解脫,無修無證的如來禪,而何以定名爲「如來禪」?金剛經,佛云:「如來者,無所從來,亦無所去」。
第二講中,會提到楞嚴經之「不歷僧祇獲法身」,如來即是真如法身。阿難雖有煩惱障,然所知障輕,又已發大道心,佛乃爲其直指本有真心。此心不生滅,不動搖, 就是人人本具清淨法身。圓覺經則云:「一切眾生,本成佛道。倘能一念回光,便同本得。但離安緣,即如如佛。」如如佛即真如法身、如來、法身佛。漸教學人必歷僧祇方獲法身,頓教學人則重性具,貴在了悟,未悟之時法身本具。宗門又稱頓教,是貴知見不貴行履。修行雖未及斷惑究竟,卻不妨全獲法身,悟佛知見。因此,宗門重視開悟,是見到初一的月亮,因爲知見一印更不再移,才好修行。楞嚴云:「理則頓悟,乘悟併銷;事非頓除,因次第盡。」乘悟併銷正如桶底脫落,行人更不再疑。
僧問:「頓悟之人更有修否?」
潙山禪師曰:「若真悟得,本他自知時,修與不修是兩頭語。如今初心雖從緣得,一念頓悟自理,猶有無始曠劫登氣未能頓淨,須教渠淨除現業流識,即是修也。不可別有法,教渠修行趣向。從聞入理,聞理深妙,心自圓明,不居惑地。縱有百千妙義, 抑揚當時,此乃坐披衣自解作活計始得。以要言之,則實際理地不受一塵,萬行門中 不捨一法。若也單刀直入,則凡聖情盡,體露真常,理事不二,即如如佛。」
潙山禪師也用圓覺經上的「如如佛」一詞。
六度萬行體中圓
六度萬行體中圓,眞體無勞辨同別,
萬水蟾光任去留,皎皎天心唯一月。
布施、持戒、忍辱、精進、禪定、智慧,總爲六度廣爲萬行,也就是潙山禪師有名的法語「萬行門中不捨一法」所指。如如佛於真如實際理地是一法不立的,故說「不受一塵」在先;悟後才是真修,故言「不捨一法」在後。開悟者:
諸緣悉捨,是布施波羅蜜。
本自清淨,是持戒波羅蜜。
於諸榮辱無憂喜,是忍辱波羅蜜。
念念無妄,是精進波羅蜜。
闃寂安然,是禪定波羅蜜。
總而言之,不打妄想則當下貪、瞋、毀犯、懈怠、散亂、愚痴六者皆度了,是爲如來禪。因此,無一理而不圓,無一事而不備,故說「六度萬行體中圓」。
《婆沙論》云:「三祇修六度行,百劫種相好因,然後獲五分法身。」《唯識論》 云:「地前歷一僧祇,初地至七地,滿二僧祇,八地至等覺,是三僧祇,然後究竟法 身。」依漸教,是三大阿僧祇劫都在修六度萬行而後才證如來法身;依頓教,則先悟 如來法身,當下一心理六度、事六度是自然而顯。事六度,則於日用間無不廣行一切善,所謂「動則萬善圓彰」,這才是真正頓悟如來禪的禪者。
《維摩詰經》記載:
文殊師利問:「生死有畏,菩薩當何所依?」
維摩詰言:「菩薩於生死畏中,當依如來功德之力。」
文殊師利又問:「菩薩欲依如來功德之力,當於何住?」
答曰:「菩薩欲依如來功德力者,當住度脫一切眾生。」
又問:「欲度眾生,當何所除?」
答曰:「欲度眾生,除其煩惱。」
又問:「欲除煩惱,當何所行?」
答曰:「當行正念。」
又問:「云何行於正念?」
答曰:「當行不生不滅。」
又問:「何法不生?何法不滅?」
答曰:「不善不生,善法不滅。」
文殊菩薩問的是如何自利,維摩詰居士的回答卻以利他爲結論,可見和尙常言;「於利他中完成自利」誠有其理。永嘉大師於證道歌後文則言:「自利利他終不竭」,頓悟之後,心清淨無住無取捨,從無住本則可立一切法。
於事上廣行六度萬行時,如和尙言:「做過等於沒有做過一樣。」這是悟者何以悲心無盡的道理所在。如維摩經,無盡意菩薩曰:「布施、迴向一切智爲二,布施性即是迴向一切智性。如是持戒、忍辱、精進、禪定、智慧、迴向一切智爲二,智慧性即是迴向一切智性。於其中入一相者,是為入不二法門。」即因即果,事理不二,同一空寂性,還有何差別?
蓮池大師開示:「梵網經以心地爲宗,無一法不從心地中流,無一法不還歸心地。菩薩萬行若非出自一心,還歸一心,即不名佛因,不名佛果。今此華出舍那心地,表 菩薩從自心中出無量因行;還以此華供養彼佛,表還以自心因行,成自心果佛也。」 和尙則言:「如如不動之體性即清淨法身毘盧遮那佛;返觀智照,這智慧心如如智的 果報即圓滿報身盧舍那佛;事上行六度即千百億化身佛。」又說:「了達我們這念心當中,一切都是圓滿的,即是性淨涅槃。」性淨涅槃就是如來禪,和尙此語已說明了「頓覺了,如來禪,六度萬行體中圓」。
夢裡明明有六趣 覺後空空無大千
夢裡明明有六趣,苦樂相交不暫停,
欲出輪迴生死海,須從北斗望南星。
覺後空空無大千,始信從前自拘縛,
如今要識本來空,門外青山倚寥廓。
行六度是化身佛,化身有始有終,一場幻化生滅罷了。因此,菩薩於六道中來來往往度眾生,實是夢中佛事。六道即六趣,凡夫於夢中六趣死此生彼,卻不知是夢,執爲實有,所以說「明明有六趣」。智論有個公案:
佛在世時,有三人爲結拜兄弟,分別聽到人們讚嘆毘耶離國的婬女名庵羅婆利、舍婆提的須曼那及王舍城的優缽槃那,長得端正無比。兄弟三人晝夜專念,心著不捨, 結果夜晚於夢中夢與女從事。醒來時,心想:彼女不來,我亦無往,而姪事得辦。因此而悟:一切諸法皆如是啊!於是到拔陀婆羅菩薩那兒請問此事。菩薩回答他們:「諸法實爾,皆從念生」如是種種方便巧說諸法空,當時三人即證得阿鞞跋致(不退位)。 此三兄弟覺悟到,不只睡眠中是夢,睡醒時一切法也是夢。如起信論云:「心生則種種法生,心滅則種種法滅。」和尙言:「森羅萬象歸心源。」覺悟了則大千沙界如海中漚。
諸法是畢竟空寂,窮源徹底只是個空性,空性亦不可得,故說「空性無住無本」。假使對此空性無住有所迷惑,則三界六趣紛然而有;若覺了空空無大千,則從空寂中立一切出世間諸法。空性爲一切善法之根本,因此前言六度萬行體中圓。學人當觀諸法無住,不可得,才能打破夢中六趣之執。
玉琳國師開示:「天目山下無寸土,天目山頭無片雲。腳跟跐著寸土,有寒暑兮分促君壽,有鬼神兮妒君福;眼中見有片雲,風力所轉,終成敗壞,且道住此天目山, 如何行履即得?虚空拍手呵呵笑,報汝人人淨法身。聞斯告報,直下承當,如來禪許汝會,更須知有祖師禪始得。且道如何是祖師禪?」驀喝一喝,隨聲以竹篦拍案一下。
如來禪是證悟「空空無大千」的清淨真如;祖師禪則重契悟當前這一念菩提智慧,是定慧不二,體用一如。二者實爲一,一則通稱如來禪或祖師禪均可。然爲免落於顢預佛性,籠統真如,而從中突顯祖師禪之特點。關於祖師禪,再舉香嚴禪師開悟後的偈語曰:「我有一機,瞬目視伊,若人不會,別喚沙彌。」香嚴禪師說出這一偈後,其師兄仰山禪師才肯定他契悟了本心。
關於「空空無大千」,有個公案:雪峰禪師(德山法嗣)獨化一方時,有一天,
僧問:「和尙見德山,得個甚麼,便休去?」
師曰:「我空手去,空手歸。」
僧問:「祖意教意,是同是別?」
師曰:「雷聲震地,室內不聞。」
結 語
大千世界,是佛教化的境域,含蓋一千個中千世界之廣。一個中千世界包含有一千個小千世界,而一個小千世界則含一千個小世界。一個小世界,以一須彌山爲中心,包含三界六道。大千尙空,何況夢裡六趣?六趣大千皆由妄心變現,妄心既是妄,六趣大千自也無實。
德山禪師當初未悟時,是個教下講經師,人稱周金剛,他不相信宗下「六度萬行 體中圓」的道理,會說:「出家兒千劫學佛威儀,萬劫學佛細行,不得成佛。南方魔 子敢言直指人心,見性成佛,我當樓其窟穴,滅其種類,以報佛恩。」後來遇賣餅婆 子未悟而終於在龍潭祖師吹熄紙燭下開悟了。德山禪師坐化前示眾曰:
捫空追響 勞汝心神
夢覺覺非 竟有何事
夢裡六趣如把空追響;夢覺覺非則空空無大千,開悟前的法師與開悟後的禪師實是判若二人。所謂「卻來觀世間,猶如夢中事」,如今學人個個都會說,正說的亦在夢中,役役不停。當決志,極力跳出大夢宅才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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