露痕

 民國三十八年，內地江山易主，當時一百一十歲的老和尚正巧於香港弘法。本可留止，然師曰：「我倘留港，則內地數萬僧尼少一人為之聯繫，護持恐艱苦益甚，於我心有不安也，我必須回去！」

噫！問渠為何不放下？蒼生苦盡那時休！

老和尚生於公元1840年，示寂於1959年，世壽一百二十歲僧臘一百零一年。綜觀一生，師有十難四十八奇，首難即「生為肉球」。師俗姓蕭，為梁武帝後裔，湖南湘鄉人。父玉堂公，母顏氏，夫婦逾四十而無後，乃相偕祈子於觀音亭。當晚同夢一青袍長髯者，頭頂觀音，腳跨猛虎，躍臥榻上，顏氏遂有娠。師出生時為一肉團，母因此驚駭氣壅而死。翌日，得一賣藥老翁相助剖開肉團，即出男嬰。師由庶母王氏撫育，生而茹素，不樂世典，見佛像與梵書則喜。十七歲時，奉父命迎娶田、譚二氏同居而無染。師常為二媳講說佛法，二女亦多能領悟，夫婦竟成道友，此又一奇也！

師十九歲決志離俗，潛逃至福州鼓山湧泉寺禮請常開老人為剃度師。翌年依妙蓮和尚受戒。師恐俗家父親尋訪，遂隱居後山巖洞禮萬佛懺。三年後，玉堂公告老還鄉，師乃回寺任職。同治三年，父親謝世，庶母領二媳入佛門為尼。師於鼓山任職四年後，乃辭職散盡衣物，僅留一衲、一褲、一履、一簑衣、一蒲團，再回後山過巖洞生活。三年中食松毛、飲澗水，衣不蔽體，鬚髮盈尺，人見怖畏！幸賴天台山華頂龍泉庵融鏡老法師點化，師始悟「持身不如持心」。

四十三歲那年，為報父母養育深恩，師發心朝山──自普陀山法華庵，三步一拜，直至山西五臺山，歷時二十三個月。師追憶此三年中：「除為疾病所困、風雪所阻，不能拜香外，一心正念。禮拜途中，歷經艱難、心生歡喜！每每藉境驗心，愈辛苦處愈覺心安。」（此即禪家本色！）體悟古人所謂：「消得一分習氣，便得一分光明；忍得十分煩惱，便證少分菩提。」（對照於此，前之高僧誠有一心不亂之定如石壓草，卻是『知見力』不足也！）然而遇急難時，自有他力援救於一時，師曾陷饑寒交迫與痢疾的險境，文殊菩薩乃化身乞丐文吉，及時助之。四十六歲那年，與多位法師同住終南山茅蓬。一日，在冰天雪地中，同參來訪，師出定，準備與友一起進食，乃曰：「剛才煮了一鍋山芋，不知熟未？」不料，打開鍋蓋，只見發霉進尺，方知先前已入甚深禪定久矣！

光緒二十一年，揚州高旻寺打十二個禪七。師於臘月第八個七、第三晚的第六支香開靜時，因手濺著護七所沖的開水，茶杯墮地、應聲而碎！師頓斷疑根，當下開悟，偈曰：

杯子撲落地，響聲明瀝瀝；

虛空粉碎也，狂心當下息！

又偈曰：

燙著手，打碎杯，家破人亡語難開；

春到花香處處秀，山河大地是如來！

師後半生拋卻己事，建寺安僧；行化遠及海外。四眾弟子得戒受度者萬餘人，皈依者百十萬人（在佛教裡皈依只是最初步）。重建寺院總計八十餘，以宏麗著稱者如雲南雲棲寺，以莊嚴著稱者如粵北南華寺及乳源雲門寺。師領眾搬磚運土，且不忘坐香參究、早晚課誦、半月誦戒，保存禪門風範。公元一九五一年師一百一十二歲，於雲門寺遭匪以木棍、鐵棒毒打，五竅流血，肋骨折斷。眾皆以為必死無疑，然而當時師入甚深禪定，意識至兜率內院聽彌勒菩薩講「唯心識定」，並遵其囑咐：「你業緣未了必須回去，以後再來！」此事變後，師一本「不忍聖教衰」的悲懷，獨力周旋，促請主管機關頒布共同綱領、允許人民有宗教信仰自由，要求速訂佛寺保存及管理辦法等。

公元一九五九年農曆九月十二，師以百二十高齡示寂於江西雲居山，遺偈曰：「勤修戒定慧，息滅貪瞋癡。」又曰「正心正念，養出大無畏精神，度人度世。」師不只為人，還澤及動物──曾有雄雞及黃牛皈依、八哥念佛、雙鵝繞佛、雄鵝立化、野狐得度等感化事蹟。圓寂該年孟夏即交代後事謂：「火化之後，將吾骨灰碾成細末，以油糖麵粉做成丸果，放之河中，以供水族結緣。滿吾所願，感激不盡！」並作偈曰：

蝦恤蟻命不投水，

吾慰水族身擲江；

冀諸受我供養者，

同證菩提度眾生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