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陳文茜:多麼痛的歷史領悟(陳文茜)

 

2014年01月18日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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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2009年終於有一名奇女子,以一生回憶紀實,為我們填補某一段歷史的空虛與不足。
《巨流河》陸續於台灣、中國大陸出版,齊邦媛接受《三聯生活周刊》訪問,說了一段語重心長的話:「我希望中國的讀書人,無論你讀什麼,能早日養成自己的興趣,一生內心有些倚靠,日久產生沉穩的判斷力。這麼大的國家,這麼多的人,這麼複雜,環環相扣的歷史,再也不要用激情決定國家及個人的命運;我還盼望年輕人能培養一個寬容、悲憫的胸懷。」


一個目睹見證中國現代史的文學家,如是說;句句敲打著枉死的冤魂,離散的中國人。
近日天下文化出版公司決定再度編印《相逢巨流河》,將《巨流河》一書相關評論報導集結成冊;它不只是另一本書籍,而是對某個悲劇時代聲聲嘆息的總匯集。我們彷彿站在已然大江東去的「巨河流」畔,共同聆聽凝聚同聲如巨雷般、好大的一聲嘆息!
齊邦媛,文壇稱「永遠的齊老師」,出版的《巨流河》,末尾附了她和小兒子坐在台灣最南端鵝鑾鼻啞口海畔的照片。一位白髮女子,年近85;與已略顯禿髮的中年兒子,相依相伴。兩人席礁石而坐,臉龐望著海;遙遠的東北遼寧故鄉「巨流河」,已不知在海角那個方位。
齊老師曾任教台大外文系,她教授學生無數,引介西方文學,也將台灣代表性文學作品英譯推介予西方世界。生命過了八十,她開始依生平日記回憶寫成《巨流河》,剖述中國戰後一代的幻滅人生。他們曾充滿抱負,戰爭打亂了青春,渡海之後生活折磨也銷蝕了眾人泰半壯志。

目睹武漢六一慘案

這些年來的「政治史」,因為不同政權對「歷史」的需求剪輯,某些人物、某些事件刻意被掏空。藉由齊邦媛的筆,某個年代的人物開始有了真正的生命風貌。
齊老師於其《巨流河》著作中回憶中國戰後的歲月,多少人的渴望換為絕望。「勝利:虛空,一切的虛空」。1947年6月初,齊老師目睹武漢大學著名的「六一慘案」,講學俄國文學大罵時局的繆朗山教授被警備司令部於校園內逮捕。清晨六時,荷槍實彈的士兵強行帶走繆教授,學生們衝上前攔阻,兵士開槍,三名學生當場頭部中彈身亡。死者移至大禮堂,以被單蓋著身體;25歲的齊邦媛就這麼「親證」一頁歷史。全校師生同聲大哭,哭死去的同學,也哭患難中國剛打完了一場抗戰,又陷入另一場戰爭的悲哀。《巨流河》一書中,她數度質問「愛國運動的毛主席」,1945年戰後如果中國不陷內戰,而是兩黨攜手戮力重建;中國的命運是否會有所不同?
1947年6月湖北發生慘案,同年台灣發生「二二八」事件。那一年的中國,到處是慘案、殺戮;而齊家的故鄉才從二戰戰火中喘息不到半口氣,也陷於四平街內戰。
齊邦媛的父親就這麼望著一場又一場的戰亂,從日本鬼子打到自己人,遼寧湍湍「巨流河」終於抵擋不了歷史的殘酷,清澈之水血染成紅河,「還鄉夢終成嗚咽」。
「再也不要用激情決定國家和個人的命運」。齊邦媛想說的豈止是往年的回憶而已;與它再度相逢,我聽到了齊老師以畢生患難說了一段多麼痛的「歷史領悟」。
「再也不要用激情決定國家和個人的命運」,至今這句話,仍響亮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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