丙、句法與文體的特創

 

佛經的造句,顯然是受到梵文的影響,既不是六朝的駢四儷六,又不是唐宋的古文,略近於兩漢的質樸,沒有佶屈聱牙之弊,而有通俗流利之勝。人們都說佛經難讀,其實並不是為了文字的古奧,實在是因為佛經的說理本來深奧,就是用現在的白話來寫,還是同樣的難懂。譬如我們所讀的科學書,以文學的眼光來看,是再簡單通俗不過的,而一般學生為什麼都覺頭痛。算學中用了種種符號,如∵(因)∴(故)=(等於)∫(積分)等,以代替文字,就是要避免文字的麻煩。物理化學中的種種公式,都是簡化的文字,祇因為理論深奧,所以文字不得不力求簡化,使得學習的人容易瞭解。佛經的文字也有同樣的用意,例如密宗用梵文「阿」字代表不生不滅的玄義,正和數學中用i參代表虛數的用意相同。此外還有一個相同之點,就是科學的文字都有它笨拙的地方,不能如一般文學的纖巧靈活。我因為有六年翻譯科學書籍的經驗,深知這許多地方,為理論的嚴謹所限,不得不犯重複、顛倒、呆笨,和在文學的觀點上所認為拙劣的毛病。然而從說理方面看,那還是沒有失卻文學的美感。就以開經第一句「如是我聞」的結構來說,這完全不是漢文的習慣句法。照中國文法,應作「我聞如是」。在初期所譯的佛經,確也有譯作「聞如是」的,但從鳩摩羅什法師譯經以來所有經典,一律用「如是我聞」開端。這種特創的句法,他的動機決不像現代翻譯者的採用直譯法,故意將中文歐化以銜新奇,而實在有他重要的理由。就像上文所述,「如是」二字是表示「信」的成就,因為比較重要,所以置於「我聞」之前。由此可見,佛經往往為求譯文忠實,就毅然擺脫文學上種種規律的束縛。又如佛經中的偈,在中國文學上是一種特創的文體,或四言,或五言,或七言,既不論平仄,又不論音韻,乃是一種無韻詩。它的用意似在便利學者的記誦,猶如珠算的口訣。舉例來說,如金剛經的「一切有為法,如夢幻泡影,如露亦如電,應作如是觀」一偈,就不受平仄壓韻的束縛,但終以含義的美妙,反顯得文字的天真自然,於無音韻中,偏能字字擲地作金石聲,就是文學大師讀了,也會五體投地的。至於禪宗語錄那又是另一番氣象,這和佛經相較,佛經是一種簡鍊的白話,而語錄則是活活潑潑的、當時民間生活中應用的白話。宋儒的語錄就是仿照禪宗語錄而發展的。在我沒有讀佛經之前,早已見過「不二法門」、「當頭棒喝」、「深得此中三昧」等成語,但不知出於佛經,這時才恍然明白佛經文字影響我國文學之深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    創作者介紹
    創作者 新雨 的頭像
    新雨

    露痕

    新雨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